Member-only story
繁囂中緩慢的腳步
我在柏林騰普荷(Tempelhof)區已經住了數年有多,繁囂中帶點寧靜。日附近有個停用多年「騰普荷機場」,沒有飛機起飛或降落。停用後,成了夏天柏林人的休憩處。周末時,總會見到柏林人在這裡散步、燒烤、喝啤酒、騎單車。享受周末,將平日繁忙的工作拋諸腦後。看見人在跑道上散步,每次都覺得很自由。大都會的生活節奏,時時刻刻都與時間競賽。可是,這種急速的生活方式,到底意義何在?
卡夫卡(Kafka)的小說《變形記》(Die Verwandlung)是個荒誕,卻是耐人尋味的故事。故事中的Gregor Samsa是個推銷員,一早起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巨大寄生蟲,重新適應環境的故事。Samsa在故事中有句平淡無奇的說話:「一清早起床是多麼的愚蠢。人必須要休息。」(Dies frühzeitige Aufstehen macht einen ganz blödsinnig. Der Mensch muss seinen Schlaf haben.) 早睡早起,準時工作,是社會主流的價值觀。可是為甚麼這一定是好的?韓裔德國哲學家韓炳哲(Han Byung-Chul),在他的著作《倦怠社會》(Müdigkeitsgesellschaft)中提到,現代人總是不斷渴望成就某些事情,不斷盲目地強調「可能」(können)做些甚麼,卻沒有反省是否「應該」(sollen)做些甚麼。人被迫不停去「增值」自己,不容許停下來,令整個社會充斥著這種正向思維,真正的休息已經不可能。弔詭地,現代社會這種「可能」(Können)思維,迫使人不斷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人沒法做真正有意義的事情,「可能」反過來變成「不可能」(Nicht-Können)。現代社會因此是個不斷「自我剝削」(Selbstausbeutung)的社會,惡性循環,陷入倦怠的狀態。韓炳哲的診斷,刺中現代社會需要面對的問題。
在香港生活,大概都體會過急速的生活節奏,在街上幾乎臉貼臉地走路,工時世界上最長,全年無休,四處是疲倦的臉容。香港似乎是韓炳哲筆下的倦怠社會。香港生活的確很方便,應有盡有。香港人做事速度快,效率高。可是,停下來想想,這種生活方式,也許是建基於對別人的剝削。犧牲別人休息時間,換來自己方便。有時候,我也不斷問自己,將每日的時間表編得密密麻麻,連喘氣時間也沒有,其實意義何在?不錯,這是很辛勞,很勤奮,不過忙碌不表示有意義。我很忙碌,可是我仍然是一無所有。
有次與莫斯科的朋友在圖書館寫作了一整天。閉館後,一起在路邊喝酒聊天。朋友說,在柏林生活,要提早準備或計劃好很多事情,不像之前在臺北生活一樣,不用事先計劃太多。甚至,跟朋友見面都要看時間表,早一星期或兩星期安排。德國的超級市場和店鋪周日會關門,政府機構一星期只是工作四天半,星期五只工作幾小時。柏林不像香港那麼方便,以香港的標準來看,這城市的人工作簡直是低效率。可是想一想,也不是甚麼都要拿香港來比較。人需要休息,城市也一樣。一個城市連喘氣的空間都沒有,遲早會窒息。
這幾年柏林政黨都在爭論,是否應該在舊機場周圍興建房屋,解決近年柏林房屋短缺問題。不過,有不少柏林人反對。自由的空間,讓人在繁囂都市生活中放慢節奏,享受閒暇。德文「Entschleunigung」正好是形容這種狀態,意思即是從急速節奏,回到緩慢(Langsam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