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念的力量

以賽亞．伯林 (Isaiah Berlin)

洪堡大學的海涅紀念像，德文寫著：Wir ergreifen keine Idee, sondern die Idee ergreift uns und knechtet uns und peitscht uns in die Arena hinein, dass wir wie gezwungene Gladiatoren für sie kämpfen. 大意是：我們把握不了理念，相反是理念把握我們，奴役和鞭策我們進入競技場中，被迫像角鬥士一樣為理念而奮鬥。

英國哲學家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在他名著《兩種自由的概念》(Two Concepts of Liberty)曾寫道：「一百多年以前，德國詩人海涅(Heinrich Heine)就曾經警告法國人，不要低估觀念的力量：一位教授在他寧靜的書房裡孕育出來的哲學觀念，可能毀滅一個文明。」聽來是否有點誇張？非也。

一般人認為哲學理念與現實毫無關係，僅是象牙塔玩意。不過，海涅卻不同意。看看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將傳統宗教的頭顱砍了下來，理性成為了事物的基礎；盧梭的啟蒙思想，成了法國大革命沾滿鮮血的武器，摧毀歐洲的舊體制；海涅甚至預言，終有一日，費希特與謝林的思想會產生一股狂熱思潮，對抗西方的自由主義，帶來可怕的後果。海涅預言有多準確，歷史自有公論。

觀念的確可以改變世界，甚至每個人不知不覺地成為哲學家觀念或思想的奴隸。伯林的引文，並非直接出自海涅。較為接近的語句，出自海涅流亡法國時的著作《德意志宗教與哲學之歷史》(Zur Geschichte der Religion und Philosophie in Deutschland)，第三部分一開首的幾段文字。伯林其實是撮要這幾段的大意。海涅是德國著名的詩人。用現代的眼光，他可說是德國「愛國」詩人，不過不是那種廉價的愛國主義，甚至海涅也對愛國主義諸多批判。國家不是地理概念，而是指文化概念。

柏林洪堡大學主樓對面的廣場，法學院門外地下石板有一紀念牌，上面刻著海涅的一句名言：「這僅僅是前奏，他們在那裡焚書，最後他們也會焚燒人們。」(Das war nur ein Vorspiel nur, dort wo man Bücher verbrennt, verbrennt man an Ende auch Menschen.) 海涅寫下這句話時，普魯士敗走拿破崙戰役之下，布蘭登堡門的自由女神也奪走回法國。整個德意志邦聯陷於窮困與水深火熱之中，損失了差不多七成的國土，還有負擔疊疊的戰爭賠款。德意志不只是國土的損失，還有文化上的危機。拿破崙勒令關閉在德意志境內的大學，防止成為反法的思想的傳播基地，令原本就沒甚活力的大學更加雪上加霜。

然而，當時的普魯士國君威廉三世，並不是立即改革軍隊，增添軍備，準備與法軍再次對決。而是作了一個異於常人的舉動－重新改革教育體制。如果不救回國人的靈魂，決無法救回敗壞的軀殼。普魯士的首俯在柏林，可是柏林當時卻沒有大學。威廉三世幾乎耗盡家當，將自己的王宮捐出，作為大學的校舍，亦即是現今的洪堡大學主樓。威廉三世甚至說：「國家必需要通過精神的力量，來彌補身軀上的損失。」(Der Staat muß durch geistige Kraft ersetzen, was er an physischer verloren hat) 國破家亡，改變如果不從問題的根本出發，任何改變都只是外強中乾。